第二次精英教育革命
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
在第一次精英教育革命中,古希腊人从「修身」的层面,认为自由人要爱智慧追求真理,展开了一系列的研究和创新。
他们的研究,学术上归纳为「爱智之学」,也就是哲学。
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第二次精英教育革命,则是古代中国文明的产物。这一精英教育革命的主题,是「帝王之道」,如何治国平天下。
这并不是说,中国人就不修身,希腊人就不治国。而是从教育体系的整体特征,来讨论问题。
围绕「帝王之道」的精英教育体系的发展,可以分为3个阶段:
- 奠基时期:春秋战国时代,百家争鸣产生学术思想基础
- 成长时期:从秦汉到北宋,以司马光写出《资治通鉴》为结束
- 僵化时期:从南宋到清末
希腊人的哲学体系,其中最具备代表性的部分,我认为是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。他们哲学中数学,相比其它文明最明显的特征,还是关注逻辑性,例如对证明的应用。喜爱思辨的希腊哲学家,逻辑是他们的基础。他们热衷于探索事物的原理、澄清基本的概念。
继承希腊文明的罗马人,相比之下就显现出明显的实用倾向。他们尊重、吸收希腊人的思辨文明,而他们自己更多的在政治、工程、军事上体现出高度的实践水平。
古代中国文明,相比希腊,也是更具备实用性。希腊人追求事物原理、概念,而中国人更看重现实的应用、解决问题。
如果说希腊精英教育(爱智精神),最本源的部分是逻辑学。中国的精英教育(帝王之道),最本源的部分是策略学。毕竟策略,是现实生活中解决复杂问题的基础。
换句话说,希腊人更关注what和why(是什么,为什么),中国人则更关注how(怎么做)。关注how,那么策略就至关重要。
而代表了古代中国策略顶尖思想的,是《孙子兵法》。一直到今天,它都是世界顶尖的战略著述。
反而儒家思想体系,从精英教育的角度,并非最上层的内容。就像后来在僵化阶段,真的很大程度用儒家思想培养的皇帝和官僚,往往水平低。
如果说希腊哲学最核心的指导思想,是亚里士多德的「第一性思考」。而中国帝王之道,如果要抽取出最精华的指导思想,则是孙子兵法的「全胜思维」: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;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
在中国文明到了南宋之后,进入了僵化期。创新精神衰退了,剩下的就是如何管控内部,操控人心。于是「帝王心术」,也就是如何操控人玩势力平衡,变成了领导者教育的核心。那些中华文明中开拓性、进取性的思想,逐渐的淡化了。
「道」和「术」,有根本的差异。尽管道需要术。
百家争鸣:策略导向的知识体系
公元前361年,秦孝公发布求贤令:
昔我穆公,自岐、雍之间修德行武,东平晋乱,以河为界,西霸戎翟,广地千里,天子致伯,诸侯毕贺,为后世开业甚光美。会往者厉、躁、简公、出子之不宁,国家内忧,未遑外事。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,丑莫大焉。献公即位,镇抚边境,徙治栎阳,且欲东伐,复穆公之故地,修穆公之政令。寡人思念先君之意,常痛于心。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,吾且尊官,与之分土。
在求贤令中,他首先回顾了先祖的辉煌业绩,再谈到后来的「丑莫大焉」,然后表达了自己复兴秦国的计划,最后招募人才:
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,吾且尊官,与之分土。
这篇招聘广告,引来了公孙鞅(也就是商鞅,因为他后来被秦封在商地)入秦。
商鞅入秦后,先后几次面见了秦孝公。
第一次,他「说以帝道」,秦孝公一边听一边打瞌睡。
第二次,他「说以王道」,孝公还是没感觉。
第三次,他「说以霸道」,这次孝公有兴趣了。于是商鞅进一步,跟孝公谈富国强兵之术,也就是实际操作可以怎么干。这就谈了三天三夜。
于是,有了商鞅变法。
这里,商鞅说的帝道、王道、霸道,其实是不同的治国战略。
这几个策略,是不是商鞅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呢?
他是站在春秋战国时期,百家争鸣、各种学术思想大发展的基础上的。
帝道,是黄老一派的道家思想,参考尧舜禹黄帝等上古人物故事,推崇无为而治。但这里无为而治并非真的无为,而是顺应人的心理,实现「无为而为」。老子的《道德经》,阐述的就是这一种思想。
王道,则是孟子提出,儒家一派的思想。效仿周朝先祖的治国理论,以礼乐为核心建立秩序,重视仁政。
霸道,则是法家思想。法家强调法令,管制民众,关注赏罚,用赏罚调动人。
总结一下这三种策略:
- 帝道:好民之所好,恶民之所恶,无为而为
- 王道:一心行仁,泽及百姓,万国景仰
- 霸道:修刑厉法,富国强兵,使民怀刑畏威,以法服人
在春秋战国时期,传统分封制贵族统治开始松动,当权者需要新的思想来应对变化。而顺应这样的时代背景,也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学术思想。
在《史记》中,把先秦以来的学派总结为六家:道家、儒家、墨家、法家、名家、阴阳家。
而《汉书》中,把先秦学派归纳为十家:道家、儒家、墨家、法家、名家、阴阳家、农家、纵横家、杂家、小说家。
民国史学家吕思勉认为,术数、方技、兵书三略,亦可称为先秦诸子,可算为十二家。
这十二家的代表人物,大致如下:
- 名家:邓析、惠施、公孙龙、尹文 、宋钘
- 儒家:孔子、孟子、荀子、曾子、子思、子夏
- 法家:管仲、子产、韩非、商鞅、慎到、李斯、申不害、李悝
- 墨家:墨子、禽滑釐、孟胜、田襄子
- 道家:老子、庄子、列御寇
- 阴阳家: 邹衍
- 农家:许行、计然
- 纵横家:鬼谷子、张仪、苏秦
- 小说家:虞初、屈原、字玉
- 杂家:吕不韦、刘安、尸佼
- 兵家:孙武、孙膑、吴起、尉缭
- 医家:扁鹊、岐伯 、淳于意
- 方技家: 岐伯 、淳于意
基本上,在春秋战国时期,百家争鸣,形成了中国传统的文化体系框架。
这十二家,跟希腊哲学家派别相比,显著的差异在于,希腊哲学家更看重研究原理、概念,先秦诸子学派更多解决现实问题,尤其是政治军事外交问题,毕竟这个也是当时的核心需求。
这当中,名家更重视逻辑思辨,部分类似于希腊哲学风格。例如公孙龙就有「白马非马」这样的思辨题,惠施跟庄子有「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」的对话。然而,这种思辨学派在中国古代历史上,并未产生重大影响力。
需要说明的是,这些学派,大多数是后来基于他们思想相似性的总结,并非当初这些人互相有组织、有派别意识。甚至在同一学派当中,不同的人思想也有很大差异。而学派之间的人,思想也往往有相互的影响。
从治国角度来看,这当中相关性大的有:
- 儒家
- 法家
- 道家
- 兵家
- 纵横家
- 墨家
纵横家更多的基于当时的背景,针对外交联盟策略层面。兵家针对军事策略层面,而墨家比较奇特,因为它自身形成了组织实体,来执行它的理念,而非单独的学术理论。
在古代的科举考试中,有两种类型体裁类型的文章:策与论。以对策措施为主的文章叫「策」,以论述阐发事理为主的文章叫「论」。注意这两者,都是针对具体的问题。哪怕是论,也并非讨论抽象概念,而是围绕特定问题、场景展开。
例如宋代嘉祐六年,仁宗皇帝举行不定期的制科考试,苏轼应试,作「进策」25篇,《教战守》是其中一篇「策」;作「进论」25篇,包括《留侯论》、《晁错论》。
其实,儒家啊、法家啊、道家啊,大体来说,这些也是在做策论,来讨论如何解决问题。只是他们的策论更偏向宏观,解决诸如政治框架类的问题,也包含解决人生问题的内容。因此,我们可以把上面几家的内容,看成是立足于策略的理论体系。
策略知识体系
从春秋战国开始,中国古代精英教育体系中,基础的策略知识体系部分,其实已经成型了。我把它分为3个层次。
在中间层,是基于诸子百家的各种策略理论体系,例如法家、儒家、兵家。
在研究和学习策略时,会遇到一个普遍问题,就是这些需要经验基础。越是重大的政治军事问题,未必自己有充分的经验,全都靠自己积累太慢,而且决策影响巨大,在没有经验的时候就匆忙决策问题严重。
那么如何快速提升经验呢?
我们可以把经验分为两种,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。直接经验来自于自己,间接经验来自于他人。后者,也可以转化为自己的经验。
有人说「愚者由自己的经验中学习,智者由他人的经验中学习。」
对于领导决策领域,最重要的间接经验,来自于历史。研究历史,看不同的人,应用了什么策略,产生什么样的后果,从当中反思。
历史,是一个巨大的案例库。
商鞅跟秦孝公讲帝道、王道、霸道,帝道参考尧舜禹黄帝等上古人物故事,王道效仿周朝先祖的治国理论,这里,就引用到了历史案例。
中国的历史记叙传统,早熟而且发达。根据甲骨文的记录,在商周时期,就有史官设置。
春秋时期,「君举必书」,有大史、小史、内史、外史、左史、右史等史官。「大史掌国之六典,小史掌邦国之志,内史掌书王命,外史掌书使乎四方,左史记言,右史记事。」
春秋时期「春秋」这个词,就来自于根据鲁国官方编年史编撰的《春秋》一书。
而战国时期,开始出现了私人编写的史书。
从学术发展来看,史官和历史记录,对于诸子百家有重要影响。历史记录提供了学术研究的案例库,而历史案例也反过来影响了学术思想。
比如如果没有周以礼乐治天下的历史,「王道」、儒家思想的发展,恐怕就会滞后。「夫儒之职业,诵法先王之道,以待后之学者」。没有先王之道,儒怎么诵法呢?
哪怕有人提出这个思想理念,缺乏历史的支持,力度也就很不同。
注意这里历史记录,未必是政治。例如《诗经》,作为诗歌总集,依然是一种历史记录。
中国历史记叙传统的早熟,历史记录的传承,我觉得对于整个中国文明的形成,还有一个重大意义在于,他在中国人尤其是知识群体中,形成了共同的经验。而共同的经验,对国家和文明认同,是一个基础。
就像到了清朝,康熙皇帝还要讲「王道」,精通儒家学说。从统治意义上讲,他强化了自己的权力。但从另外一方面,当康熙从中国历史中建构大量经验,他本身也就越来越趋向于华夏文明体系中的一员。
这种共同经验带来的一个好处,是降低学习和交流成本。
研究很多策略问题,都需要案例作为背景和参考。如果大家都共同熟知历史案例,那么讨论的时候,就直接引用就行了,不用反复的介绍案例。
比如讲建立信用,说「商鞅立木赏金」大家都懂了。于是在共同经验基础上,简化了沟通。
这一点,对于知识型组织,非常的重要。一直到今天,很多企业面临缺乏共识、沟通不畅的问题。其中一个因素,就是企业内部,人们之间缺乏共同的经验体系。
从这个角度,中华文明,在古代做的一个卓越之处,是知识管理。知识传承做的相当不错(在古代世界里)。到了清朝,在知识分子群体中,还对哪怕春秋战国的各种案例,非常熟悉。因为每个科举的人,都需要学习诸如史记之类的作品。换句话说,所有人都有个标准的案例库。
顺便说一下今天的企业管理。其实如果大家思考一下,这种建立基本案例库,然后共同学习的方式,是在企业领域非常重要的。
比如企业的销售,如果有一个案例库,其中包含了来自现实的销售场景,例如向客户介绍产品、遭遇阻碍(比如客户说价格太贵了)等等。
这些基本案例库,是所有人都熟知的,并且要研究讨论应该怎么做(具体的做法又是案例的一部分了)。
大家如果遇到问题,会直接引用到这些标准案例,作为基础。
甚至也会持续把新遭遇的典型情况,更新到案例库中。
这样大家就有了很多共同经验。
甚至新的员工进来,首先就应该学习这个案例库。就跟古代皇帝、知识分子,都需要先学习史书一样。那么,他们就快速建立起了间接经验。
同样的关于管理和领导,也可以这么做,基于现实经验,建立共同案例库。
那这样,知识共享和传承,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基础。
知识体系和知识管理,是一个组织强大的基础设施。上到国家,下到企业。
中华文明能延续至今,跟知识基础设施的发达,密切相关。而历史记叙传统的早熟,是其中重要因素。
前面我们讨论了历史,是策略知识体系中底层经验的来源。
而在这个体系最上层的,也就是孙子兵法,作为跨领域的、策略思想的指南。在本书前面「新战略」一章,我们已经对孙子兵法做了介绍。谈到孙子兵法的中心思想,在于「全胜思维」:
- 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者;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
- 必以全争于天下
- 兵不顿而利可全
全胜目标与全胜过程
前面我们谈到,创新领导者,秉持质量上的高标准。
而又有三种质量标准:
孙武,他提出「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;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」、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,是非常高的目标。
甚至可以说,「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」,在包括但不限于战争的很多领域,是最高境界。
所以孙子兵法,一直是人类顶尖的战略思想读物,因为它的目标高。
在他那个时代,是至高标准;今天我们这个时代,还是至高标准。
那么,如何达成这样高的目标呢?就需要从过程质量入手了。
前面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,是从结果的维度来看,是「结果的全」。而要做到这一点,则要追求「过程的全」。用孙子的话来讲就是:
胜兵先胜而后求战,败兵先战而后求胜
孙子把军队分为两种:胜兵和败兵。这个划分不是从最终的结果,而是从对待作战的态度。
出色的军队,是做好了确保胜利的各项工作,再开打。而平庸的军队,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上场再说,说不定就打赢了呢?
前者很大程度上,是稳赢,因为已经有了必胜准备,才开打;而后者,更像是赌博,寄希望于临场发挥而非充分准备。
战争的胜负,决定性因素不在战场之上。
战略家诸葛亮
前面我们谈到,围绕「帝王之道」的精英教育体系的发展,可以分为3个阶段:
- 奠基时期:春秋战国时代,百家争鸣产生学术思想基础
- 成长时期:从秦汉到北宋,以司马光写出《资治通鉴》为结束
- 僵化时期:从南宋到清末
在春秋战国时期,百家争鸣,奠定了策略知识体系的基础。
而从秦汉到唐的第二阶段,尽管中间各种波折,整体来看,是中国传统文明继续成长进取的阶段。基于第一阶段的成果,孵化出了高水平的领导者,并且继续推动这套知识体系的发展。
这当中一位杰出的创新领导者,是诸葛亮。概要的说,他
- 是出色的战略家
- 高度领悟了孙子兵法的全胜思想
- 对于中国各种策略理论体系,例如儒家、法家、兵家、纵横家等有深刻的领悟和灵活应用
- 对于策略知识体系,在政治军事理论和实践上,做出了影响后人的创新
- 在历史上树立了一个领导者的楷模
诸葛亮写过一篇《论诸子》,说:
老子长于养性,不可以临危难。商鞅长于理法,不可以从教化。苏、张长于驰辞,不可以结盟誓。白起长于攻取,不可以广众。子胥长于图敌,不可以谋身。尾生长于守信,不可以应变。王嘉长于遇明君,不可以事暗主。许子将长于明臧否,不可以养人物。此任长之术者也。
他是真正做到了博采众长,兼收并蓄。
诸葛亮人生中一个重要的事件,是《隆中对》。
刘备许昌大败,带着残兵败将逃到水边,刘备说:「诸君皆有王佐之才,不幸跟随刘备。备之命窘,累及诸君。今日身无立锥,诚恐有误诸君。君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,以取功名呼?」众皆掩面而哭。
那是建安5年,刘备40岁。从28岁结识关张打黄巾,已经12年。尽管连曹操也认为他「世之英雄」,却连根据地都没有。
然后,刘备三顾茅庐,遇到了诸葛亮。
刘备问诸葛亮说:
汉室倾颓,奸臣窃命,主上蒙尘。孤不度德量力,欲信大义于天,而智术浅短,遂用猖蹶,至于今日。然志犹未已,君谓计将安出?
诸葛亮回答:
自董卓已来,豪杰并起,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。曹操比于袁绍,则名微而众寡。然操遂能克绍,以弱为强者,非惟天时,抑亦人谋也。今操已拥百万之众,挟天子而令诸侯,此诚不可与争锋。孙权据有江东,已历三世,国险而民附,贤能为之用,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。
荆州北据汉、沔,利尽南海,东连吴会,西通巴蜀,此用武之国,而其主不能守,此殆天所以资将军,将军岂有意乎?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,高祖因之以成帝业。刘璋暗弱,张鲁在北,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思得明君。
将军既帝室之胄,信义著于四海,总揽英雄,思贤如渴,若跨有 荆、益,保其岩阻,西和诸戎,南抚夷越,外结好孙权,内修政理;天下有变,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、洛,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,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,以迎将军者乎?诚如是,则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
在这短短的谈话中,包含了:
- 根据地战略(荆州益州)
- 外交联盟战略(连孙抗曹)
- 军事战略(天下有变,荆州益州两路出兵)
给刘备指出了整体思路,所以刘备「如鱼得水」。
理清思路事情就好办了,从隆中对到打下益州天下三分,只用了7年。
外交家诸葛亮
《隆中对》的一个基本点,就是要建立孙刘联盟。诸葛亮不仅仅是提出了这一战略,更是亲自做起了外交,确保了孙刘联盟的实现。
在隆中对后,诸葛亮出山不久,曹操南下荆州,刘备败逃,危在旦夕。诸葛亮代表刘备,出使江东,劝说孙权连刘抗曹。
三国志记载如下。
先主至于夏口,亮曰:「事急矣,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。」时权拥军在柴桑,观望成败,亮说权曰:「海内大乱,将军起兵据有江东 ,刘豫州亦收众汉南,与曹操并争天下。今操芟夷大难,略已平矣,遂破荆州,威震四海。英雄无所用武,故豫州遁逃至此。将军量力而处之:若能以吴、越之众与中国抗衡,不如早与之绝;若不能当,何不案兵束甲,北面而事之!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,而内怀犹豫之计, 事急而不断,祸至无日矣!」权曰:「苟如君言,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?」亮曰:「田横,齐之壮士耳,犹守义不辱,况刘豫州王室之胄,英才盖世,众士仰慕,若水之归海,若事之不济,此乃天也,安能复为之下乎!」权勃然曰:「吾不能举全吴之地,十万之众,受制于人。吾计决矣!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,然豫州新败之后,安能抗此难乎?」亮曰:「豫州军虽败于长坂,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,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。曹操之众,远来疲弊,闻追豫州,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,此所谓’强驽之末,势不能穿鲁缟 ‘者也。故兵法忌之,曰’必蹶上将军’。且北方之人,不习水战; 又荆州之民附操者,逼兵势耳,非心服也。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,与豫州协规同力,破操军必矣。操军破,必北还,如此则荆、吴之势强,鼎足之形成矣。成败之机,在于今日。」权大悦,即遣周瑜 、程普、鲁肃等水军三万,随亮诣先主,并力拒曹公。
这段诸葛亮与孙权的对话,堪称经典。
其中我觉得有个关键点是,诸葛亮的格局。
刘备此前,曾经好几次败逃,基本上思路,都是逃到另外一家势力,作为客将身份,本质上是另外势力的附属。例如投奔公孙瓒、曹操、吕布、袁绍、刘表等。
诸葛亮隆中对,给刘备提升了格局:不要做客将,要做主公。
也就是别老是想着跟人打工,你要当老板。
在曹操南侵刘备败亡时,刘备还想走老路,继续投奔他人:「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,欲往投之。」
然而诸葛亮却说:「事急矣,请奉命求救於孙将军。」
如果是刘备自己操作这件事情,那按照惯性,哪怕得到孙权的支持,又成了客将身份。然而诸葛亮,却把孙刘的关系,定在了平等的联盟地位。其实那时候,明显刘备已经非常危险。
豫州军虽败於长阪,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,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。曹操之众,远来疲弊,闻追豫州,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,此所谓’强弩之末,势不能穿鲁缟’者也。故兵法忌之,曰’必蹶上将军’。且北方之人,不习水战;又荆州之民附操者,偪兵势耳,非心服也。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,与豫州协规同力,破操军必矣。操军破,必北还,如此则荆、吴之势强,鼎足之形成矣。成败之机,在於今日。
而且,支持这个地位的,跟诸葛亮谈话的气势有很大关系。上来就直奔主题,将孙权一军:你要打就打,不行就投降呗。犹犹豫豫干嘛。
毫无祈求之意,气势很足。
孙权听了反问「苟如君言,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?」除了字面含义,大概还有意思是你们都到这个地步了,还这么嘴硬。
你看诸葛亮怎么回答:「田横,齐之壮士耳,犹守义不辱,况刘豫州王室之胄,英才盖世,众士仰慕,若水之归海,若事之不济,此乃天也,安能复为之下乎!」
一方面把刘备说的很高,然而也直面当前的困境:「若事之不济,此乃天也,安能复为之下乎!」而哪怕面临困境,依然「安能复为之下乎」,更显出了气势格局。
当时孙权吧,虽然倾向于战,但是也并非完全下定决心。如果要战,自己搞不定,就需要与刘备联合。那么刘备能成事嘛?
孙权不知道呀。
诸葛亮来了,这么一段面对面对话,至少感觉是诸葛亮这人,貌似是有气势格局能成事的。对于刘备军能否成事,那就多了信心。
反过来,如果刘备集团来的人不行,可能孙权虽然自己想当老大,但评估一下势力,也就降了。
有些时候,外交就决定了成败。
军事家诸葛亮
公元前221年,刘备为报关羽之仇,起兵攻打东吴,被陆逊火烧连营,兵败病逝白帝城,临终托孤诸葛亮。
此时刘备集团的人才,军队,地盘,因为两场战争失败,已经损失惨重。曹魏和东吴也有入侵之意,蜀地人心惶惶,
诸葛亮临危受命,除了政治,也全盘抓起了蜀汉的军事。
当时,蜀汉和魏的实力,差距很大。从人口角度,蜀90万,魏460万;从兵力角度,蜀最多能出兵10万左右,魏最大70-80万。
大多数人看到这个对比,基本上直接吓跪了。然而,在稳定了蜀汉形势后,诸葛亮进行了一系列北伐。
第一次北伐,诸葛亮分兵派马谡守街亭失败,留下了「挥泪斩马谡」的故事。此后的几次,蜀汉在战斗中都占了上风。魏军要么坚守,要么尽量避免与蜀军作战。
鉴于双方的实力差异,诸葛亮出兵的目的,并非直接攻克魏国,收复洛阳长安。而是通过进攻,调动魏国的资源,阻碍魏国发展,引起曹魏内部的混乱和内乱,从而削弱曹魏,制造进一步的机会。
这就像打游戏,有些时候并不是旨在攻克地盘,而是频繁进攻骚扰,阻碍对方生产发展。
打过战略游戏的人可能知道,这种骚扰战术,挺让人讨厌。为了防止随时的进攻,要花费资源造兵,平时又没啥用。但不准备,又怕来了损失太大。
诸葛亮就这样,几次北伐,每次魏国都要调集大军,打乱生产,苦不堪言。而诸葛亮军队来了,往往是直接收割魏国的粮食,吃的差不多就回去,没什么损失。当然粮草后勤也是蜀汉的大问题,没法长期攻坚,导致这种侵扰战略才是最优的选择。
曹魏被这种打法也是搞得苦不堪言。诸葛亮五丈原病逝之后,魏国皇帝就开始大修宫室,追求个人享受了…..换个角度,前面估计也是憋坏了。
孔明起巴、蜀之地,蹈一州之土,方之大国,其战士人民,盖有九分之一也,而以贡贽大吴,抗对北敌,至使耕战有伍,刑法整齐,提步卒数万,长驱祁山,慨然有饮马河、洛之志。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,仗兼并之众,据牢城,拥精锐,无禽敌之意,务自保全而已,使彼孔明自来自去。若此人不亡,终其志意,连年运思,刻日兴谋,则凉、雍不解甲,中国不释鞍,胜负之势,亦已决矣。昔子产治郑,诸侯不敢加兵,蜀相其近之矣。
那么问题就来了,为什么曹魏干脆不在诸葛亮来的时候,直接正面硬刚,打掉蜀军不久好了嘛,一劳永逸。要知道蜀国本来人口少,出不了多少兵。
对于魏国而言,与蜀汉的战场,是他们的西线。蜀军仅有步兵,而魏军则有骑兵、步兵,而且西线的军队数量也多于蜀军。看上去怎么也是对曹魏有利。
他们没办法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,因为诸葛亮治军一流,训练了一支非常强悍的军队。用古人的评价来说:
及其兵出入如宾,行不寇,刍荛者不猎,如在国中。其用兵也,止如山,进退如风,兵出之日,天下震动,而人心不忧。
诸葛亮是吃透了孙子兵法,「胜兵先胜而后求战」。他带兵出场,已经是有充分的准备了。其中一个关键,就是训练出「止如山,进退如风」的军队。
这样的军队,魏国想要正面硬刚,哪怕兵力占优,也是难以打赢。
所谓「诸葛一生唯谨慎」,他敢带兵出来,基本上已经有把握了,就不怕你硬刚。
在第四次北伐时,魏国主帅是司马懿。司马懿这人也是孙武的好学生,既然「胜兵先胜而后求战」,那没把握,我就坚决不打,保持距离还不行吗,等你粮食没了自然就走了。
诸葛亮看到这种情况,就故意收缩军队,暴露各种弱点给魏军。魏国将领看到了,觉得我靠你也太嚣张了,看我摁死你,纷纷要求出兵。司马懿也知道诸葛亮肯定是诱敌,但看着破绽卖的这么大,觉得自己怎么也能吃定把,那就打。
这一打结果就是:
亮使魏延、高翔、吴班赴拒,大破之,获甲首三千级,玄铠五千领,角弩三千一百张,宣王(司马懿)还保营。
所以第五次北伐,司马懿学精了,无论如何,就是不出战。
创新标兵诸葛亮
很多人觉得,诸葛亮是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」。但真正去研究他,你会发现他并非是刷996的劳动机器,虽然他的工作强大要比996更大。
诸葛亮,是「有条件要上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」的创新标兵。
回顾我们3个层次的质量:
从目标的角度,诸葛亮是要「兴复汉室」。当他白帝城受命托孤,执掌蜀汉大权的时候,资源非常有限,益州人心惶惶。王司徒、曹真等人还经常写来劝降信。
这目标简直是不可能啊。
那怎么办呢?只有创新才能解决问题啊。
于是诸葛亮开始了创新之路,在体系质量上大力创新,夯实体系基础。
诸葛亮在《兵要》中说:
有制之兵,无能之将,不可以败;无制之兵,有能之将,不可以胜。
意思是说,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,即使将领没有才能,也不会打败仗;一支没有严格训练的军队,即使将领再善战,也无法取得胜利。说明军队作战需要整体素质的提高。
从体系质量的角度,诸葛亮提出的,是「有制之兵」的质量标准。
在那个时代,诸葛亮就指出了军队素质建设的重要性,并且身体力行,打造了一只高素质的军队。要用今天的话说,是走上了「质量强军」的道路。
为了强化军队体系质量,诸葛亮开展了一系列的创新。
《三国·蜀志·诸葛亮传》记载:「亮长于巧思,损益连弩,木牛流马,皆出其意;推演丘法,作八阵图,咸得其要云。」
- 诸葛连弩:战斗工具的创新,提高军队杀伤力
- 木牛流马:后勤生产工具创新,提升后勤粮草运输能力
- 八阵图:作战阵法创新,八阵图并非诸葛亮首创,但他进行了补充、整合、完善
诸葛亮一生谨慎,但他八阵图炼成,说了一句话:「八阵既成,自今行师,庶不覆败。」也就是我们的军队新版本升级完毕啦,不是谦虚,你们在座的,都不行。
这些努力,把蜀汉军队,打造出了强大的战斗力,即使数量处于劣势,也能够跟西线的魏国硬钢。所以后来司马懿明智的不出来,反正打不过。
诸葛亮在中国人心目中,普遍形象是文臣,是丞相。
他又是统帅,是武侯,是顶尖的军事家。上马治军,下马治民。
而且诸葛亮,不仅仅是停留在军队层面,更有全局视野。他说「国以军为辅」,军事是政治的延续。
诸葛亮关注的,是整个国家的体系质量。他严刑峻法,但处事公平,做到政治清明。
他出兵,要兴复汉室,行仁义之师。做到了「兵出之日,天下震动,而人心不忧」。要知道,古代军队,很大程度是靠抢钱抢女人来激发士气的,只是程度的差别。而诸葛亮的军队,做到了纪律严明。
在中国古代史上,以这一点著称的,除了诸葛亮军队,貌似就是岳家军了。再往后,就是新时代下,共产党军队了。
经济上,战争很容易导致财力枯竭。尤其是对资源少的一方。然而诸葛亮经济建设也搞的不错,抓生产搞贸易,井井有条。
诸葛亮有一个措施,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。就是他非常关注蜀锦,因为蜀锦作为重要的奢侈品,可以出口到魏国,是蜀国重要的收入来源。
那么魏国呢?难道不清楚这个是敌方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?为啥还是要贸易呢?就是打归打,我们的享受不能断吗?
搜索了一下,发现当年魏文帝曹丕,还真写过一篇《与群臣论蜀锦书》,劝阻魏国的豪奢贵族不要购买蜀的锦绣织品。但貌似没多少用啊。
马云说过一句话,说「真正的创业者,一定是缺这个缺那个。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缺了,那为什么还要你这个想法吗。」
我觉得诸葛亮,是这句话非常好的案例。接盘刘备兵败后的烂摊子,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地盘缺地盘,不仅仅要稳定败局,还要兴复汉室。那就逼着他去想办法、去创新。最后造就了作为政治家、军事家、战略家、发明家的诸葛亮。
创新,是高度主动性、高智慧的人类活动。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,诸葛亮还迎难而上,那种高度的主动性、责任感,堪称楷模。
汉丞相诸葛亮
诸葛亮的政治理想是「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」。
如果说曹操曾经的想法是「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墓足矣」,那么诸葛亮对自己的定位就是「汉丞相诸葛亮」。
诸葛亮最终没能实现他的理想。但从另一个角度,中国人谈到「丞相」,如果不加以说明,基本上恐怕就会想到诸葛亮。他成为了整个中国古代文明上,「丞相」的代表。从这个角度,超越了他的梦想。
杜甫在成都的时候,写了首诗《蜀相》。
丞相祠堂何处寻, 锦官城外柏森森。
映阶碧草自春色, 隔叶黄鹂空好音。
三顾频烦天下计, 两朝开济老臣心。
出师未捷身先死, 长使英雄泪满襟。
我以前在武侯祠里,吟诵这首诗,非常的感触。
然而我觉得吧,整体来说,很多时候我们对诸葛亮的感觉,是因为他的责任感、忠诚,那种出师未捷身先的惆怅。
然而,诸葛亮那种高度的主动精神,那种强烈的正面的进取态度,却被大多数人忽略了。他自比管仲乐毅(高标准的榜样),博览群书学习诸子百家,观其大略(整体把握学术思想有大局观)。他学以致用,并且不拘泥于现状,搞创新抓建设。
单纯的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」是搞简单重复劳动,诸葛亮是「有条件要上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」,有进取创新精神。
从春秋开始,出现了「士」的阶层。士人的特点是靠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吃饭,他们有相对的独立性。他们对上级忠心耿耿,保持着与上级的和谐关系,取得上级的信任,以便得到应有的回报,也有选择去留的权力,一旦和上级不和即可离职而去,因此士人有很大的自主性和流动性。
商鞅、苏秦等人,就是士人。
诸葛亮是两汉文明,培养出的最后一个代表性的「士」。论语说「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远。仁以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后已,不亦远乎?」
从这个意义上,钱穆说「有一诸葛,已可使三国照耀后世,一如两汉。」
诸葛亮去世后几十年,三国归晋。再过十多年,八王之乱,天下进入了更大的动荡,中国四分五裂。一直到隋建立初步的统一,然而隋炀帝治下,又开始了分崩离析。
在这个时候,中国历史上又一位军政全才的战略家登场,不仅仅结束了天下大乱的局面,而且无论是在文治还是武功,都做出了顶尖水准,打造了中国农业文明中最辉煌的时代。
军事家李世民
白居易曾经写过一首《七德歌》,前面几句是:
太宗十八举义兵,白旄黄钺定两京。
擒充戮窦四海清,二十有四功业成。
二十有九即帝位,三十有五致太平。
别的朝代,一般吹嘘本朝,都是说开国一代,「我太祖皇帝/高祖皇帝」怎样怎样。
然而唐朝,除了说一句「高祖起兵晋阳」,接下来就都是太宗皇帝怎样怎样。
李世民,以二代的身份,拥有了一代的地位。
的确他的功业,也配得上这种认知。不仅仅是唐朝,甚至一直到今天,共产党说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」。既然是复兴,以什么为标杆呢。在中国人心目中,大概就是李世民开创的大唐盛世。
众所周知李世民是顶尖的政治家,但少有人知道,他是顶尖的军事家。唐朝开国时,国内多股势力,唐仅仅是一个诸侯。而短短六年的时间,唐实现了对中国的基本统一。这首先,要归纳于李世民逆天的军事能力。
《唐太宗李卫公问对》,记录了太宗皇帝和李靖(两位都是中国历史上顶尖的军事家)关于军事的讨论。
当中有一段对话:
太宗曰:「朕观诸兵书,无出孙武;孙武十三篇,无出《虚实》。夫用兵,识虚实之势,则无不胜焉。今诸将之中,但能言背实击虚,及其临敌,则鲜识虚实者。盖不能致人, 而反为敌所致故也。如何?卿悉为诸将言其要。」
靖曰:「先教之以奇正相变之术,然后语之以虚实之形可也。诸将多不知以奇为正,以正为奇,且安知虚是实,实是虚哉?」
太宗曰:「’策之而知得失之计,作之而知动静之理,形之而知死生之地,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。’此则奇正在我,虚实在敌欤?」
靖曰:「奇正者,所以致敌之虚实也。敌实,则我必以正;敌虚,则我必以奇。苟将不知奇正,则虽知敌虚实,安能致之哉?臣奉诏,但教诸将以奇正,然后虚实自知焉。」
太宗曰:「以奇为正者,敌意其奇,则吾正击之;以正为奇者,敌意其正,则吾奇击之。使敌势常虚,我势常实。当以此法授诸将,使易晓耳。」
靖曰:「千章万句,不出乎’致人而不致于人’而已。臣当以此教诸将。」
抛开中间虚实奇正的部分,我们看开头和结尾:
太宗曰:「朕观诸兵书,无出孙武;孙武十三篇,无出《虚实》。」
靖曰:「千章万句,不出乎’致人而不致于人’而已。」
李世民非常看重孙子兵法。李靖认为,孙子兵法的要义,在于「致人而不致于人」,也就是要把握主动权,而不是被敌人调动。
前面我们谈到,在中国春秋战国时期,就孵化出了策略导向的知识体系,这是中国农业文明,至关重要的精英教育体系的知识基础。
诸葛亮,站在这一知识体系的肩上。而他自己的实践,又为这套体系添砖加瓦。李靖就非常重视诸葛亮的八阵图,并且加以改进,用来训练唐军。
李世民和李靖,又是站在了这一体系的肩上。
致人而不致于人
以我的观点,李世民、李靖他们,以及他们代表的唐的创业时代,是中国历史上,将孙子兵法全胜战略思想,演绎的最为淋漓尽致的时代。
李世民李靖他们的境界,如果要在足球界找一个案例,应该是瓜迪奥拉领军时代,拥有哈维、梅西、伊涅斯塔的巴萨。
瓜迪奥拉的足球战略思想,是「列位式」,而非大多数人认为的「tiki-taka」。
李靖说「千章万句,不出乎’致人而不致于人’而已。」,他把掌控主动权,看的至关重要。其实这也是瓜迪奥拉足球理念的基础。
在列位式足球思想中,无比重视对球权的控制,因为球权,是「致人而不致于人」的基础。
瓜迪奥拉有个「15脚原则」,他认为如果传不够15脚,球队就不能妥善应对攻防转化,或者不好组织进攻。
为了达成这一目的,瓜迪奥拉要求所有球员,包括门将,都包含扎实的出球功底。
跟 tiki-tata的区别在于,tiki-tata更倾向于为了控球而控球,而列位式足球理念,控球一方面意味着主动权,另外一方面就意味着要调动对手,这两者相辅相成,「致人而不致于人」。
基于这种理念,很多时候,你会看到球员不遇到逼抢,根本不传球。有时球员会拿球站着一动不动,直到有对手来抢,才把球传出去。
我们看巴萨的比赛,有些时候觉得会比较寡淡。就是巴萨在那里传来传去,看上去推进节奏很慢。不像那种双方你来我往的精彩刺激。
用孙子的话来说「胜兵先胜而后求战」,如果对方本身防守严密,阵型紧凑,巴萨并没有发现好的机会,那么就通过控球来调动对方,从而尝试在变化中寻找机会。没有机会,那就控球,不盲目的进攻。
孙子兵法《军形》篇中说:
昔之善战者,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不可胜在己,可胜在敌。故善战者,能为不可胜,不能使敌之必可胜。故曰:胜可知,而不可为。不可胜者,守也;可胜者,攻也。守则不足,攻则有余。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,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,故能自保而全胜也。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,非善之善者也;战胜而天下曰善,非善之善者也。故举秋毫不为多力,见日月不为明目,闻雷霆不为聪耳。古之所谓善战者,胜于易胜者也。故善战者之胜也,无智名,无勇功,故其战胜不忒。不忒者,其所措胜,胜已败者也。故善战者,立于不败之地,而不失敌之败也。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,败兵先战而后求胜。善用兵者,修道而保法,故能为胜败之政。
我们看开头一句:
昔之善战者,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不可胜在己,可胜在敌。故善战者,能为不可胜,不能使敌之必可胜。故曰:胜可知,而不可为。
意思是说,善战的人,先做好自己的防守(让敌人没法战胜自己),再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。让敌人没法战胜自己,是我们可以做的事情。至于我们能否打败敌人,很大程度要看对方有没有破绽。
所以哪怕是善战的人,可以让自己不被战胜,却不能确保必然能战胜敌人。
比如诸葛亮,水平很高,打造了出色的军队。他去攻打魏国,司马懿死活不出来。诸葛亮能保证自己军队不被打败,但对司马懿死守不露出关键破绽,也没办法。那他只能等待或者创造其他机会。
但无论如何,作为战略高手,首先是要做好自己「不可胜」,避免给敌人抓住漏洞干死。
善战者,不是场场都能赢,而是先能确保自己不输。不输,就有机会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。
反过来,无论是战场还是商场,很多人看似大胜,其实那个过程破绽百出,因为对手水平低。赌两把也就赢了。
最让大多数人感觉刺激的胜利,不是来自高水平选手,而是来自赌徒。
所以孙子讲「善战者无赫赫之功」,因为人家都是赢了再打,这样外行看上去,就觉得挺轻松啊,你没啥本事嘛。反而觉得那种搞的轰轰烈烈的,特别牛逼。
古之所谓善战者,胜于易胜者也。故善战者之胜也,无智名,无勇功,故其战胜不忒。不忒者,其所措胜,胜已败者也。故善战者,立于不败之地,而不失敌之败也。
谈了这一点,我们再看瓜迪奥拉的足球理念。掌控球权,调动对手,没有机会不轻易进攻,这其实也是首先做到「善战者,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」。球权在你手里,对手拿不到球,也就很难战胜你了。哪怕场面没那么刺激,至少你「立于不败之地」了,再找机会取胜。
在控球的基础上,调动对手,在变化中可能机会就出来了。那么怎么确保发现和抓住机会呢?
在瓜迪奥拉的体系中,占据中路核心位置的球员,必须是梅西、哈维、大卫·席尔瓦和德布劳内这种选手,他们传球能打穿两层防线,精确直达空档处无人盯防球员脚下。
换句话说,这样的球员,在球场上有高度的洞察力,和精准把握机遇的能力。
因此,巴萨的比赛,常常是在看上去寡淡的控球调动中,突然间节奏转换,几下子搞定进球。
由于掌控了球权,致人而不致于人,也就实现了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。
当然,这样一个体系,是精英型球队,对球员的要求很高,不仅仅是一个梅西,而且整个球队的球员素质。一旦球员素质下降,就难以支持这样的体系。
善战者,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
公元618年,李渊建立唐朝。
当时的唐,只是中国境内的一个割据势力,占据山西山西一带。西有薛举、宋金刚盯着太原大本营,东有窦建德(河北),王世充(河南),南方也有各种割据力量。
就在短短几年,唐一统天下,速度之快,令人大跌眼镜。
唐平定天下的关键战役,大多都是李世民领导获胜。而且,有几次都是在唐军已经吃了败仗的情况下,李世民临危受命,最终翻盘。
例如李世民与刘武周宋金刚之战。
公元619年,宋金刚刘武周出兵晋阳(山西太原,李唐起家的大本营)。唐军派遣李元吉和裴寂出战,结果大败,老家晋阳也被刘武周抢走了,山西大部都归了刘武周,李渊一度想自保关中,放弃河东。
这种情况下,李世民出场。
李世民上来,先不急于出战,坚守对耗粮食。同时派人骚扰对方。
十一月,己卯,刘武周寇浩州。
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,屯柏壁,与宋金刚相持。时河东州县,俘掠之馀,未有仓廪,人情恇扰,聚入城堡,征敛无所得,军中乏食。世民发教谕民,民闻世民为帅而来,莫不归附,自近及远,至者日多,然后渐收其粮食,军食以充。乃休兵秣马,唯令偏裨乘间抄掠,大军坚壁不战,由是贼势日衰。
…….
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,世民曰:「金刚悬军深入,精兵猛将,咸聚于是。武周据太原,倚金刚为蔽。金刚军无蓄积,以虏掠为资,利在速战。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,分兵汾、隰,冲其心腹。彼粮尽计穷,自当遁走。当待此机,未宜速战。」
这是「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」。
然后战机出现:
刘武周数攻浩州,为李仲文所败。宋金刚军中食尽;丁未,金刚北走,秦王世民追之。
…….
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,大破之,乘胜逐北,一昼夜行二百馀里,战数十合。至高壁岭,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:「大王破贼,逐北至此,功亦足矣。深入不已,不爱身乎!且士卒饥疲,宜留壁于此,俟兵粮毕集,然后复进,未晚也。」世民曰:「金刚计穷而走,众心离沮;功难成而易败,机难得而易失,必乘此势取之。若更淹留,使之计立备成,不可复攻矣。吾竭忠徇国,岂顾身乎!」遂策马而进,将士不敢复言饥。追及金刚于雀鼠谷,一日八战,皆破之,俘斩数万人。夜,宿于雀鼠谷西原,世民不食二日,不解甲三日矣,军中止有一羊,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。
李世民在开始,敌军势盛,没有战机,那就「唯令偏裨乘间抄掠,大军坚壁不战」,怼住。然而当机会来临(「金刚计穷而走,众心离沮;功难成而易败,机难得而易失,必乘此势取之。若更淹留,使之计立备成,不可复攻矣。吾竭忠徇国,岂顾身乎!」),那就下重注:
- 乘胜逐北,一昼夜行二百馀里,战数十合。
- 追及金刚于雀鼠谷,一日八战,皆破之,俘斩数万人。夜,宿于雀鼠谷西原,世民不食二日,不解甲三日矣,军中止有一羊,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。
这种「没有机会就别乱动,有好机会就下重注」的思想,在巴菲特的投资理念中,也可以看到。
大多数人的投资理念,是分散投资,以降低风险,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。
巴菲特说:「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,看好篮子」。高度集中投资,低风险获取高回报。
战略,要决定资源分配的优先级。因此战略本身,也就是一种投资决策,如何把有限的资源,投入到真正能产生高回报的地方。
孙子兵法说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,用投资的话说就是低成本高收益。要做到这一点,就需要决策者有高度的洞察力,能识别什么是高质量的投资机会,甚至创造出高质量的机会。
如果没有,那也别胡乱投资,因为资源是有限的,好钢要用到刀刃上。
最怕的不是不做事,而是瞎折腾。
巴菲特曾经打过一个比喻,说在股灾来临的时候,他很开心,就像「饥渴的男人到了后宫一样」。
因为他保留了现金,因此可以在那个时候,大举入场,购买价格跳水的股票。
然而大多数人,他们已经把金钱折腾到各种投资项目上了,甚至上了杠杆,所以哪怕看到「后宫佳丽」,也有心无力。
这一点引出一个问题,就是很多公司,可以说他们大量精力,都在瞎折腾上。孙子讲「胜兵先胜而后求战,败兵先战而后求胜」。大多数公司,并没有什么「先胜而后求战」的谋略和准备,而是「先战而后求胜」,比如产品就先干呗,说不定就畅销了呢。
在过去的三四十年,中国整体处于高速发展的时代,释放出巨大的红利,因此很多领导者、企业「先战而后求胜」,也过的不错,甚至成为了业界热门。但未必有多高的水平,甚至很多是在顾头不顾腚的裸奔。
这样领导者、企业的成功,是建立在资源丰富的前提下的。例如人口红利(人力资源的丰富)、市场红利(客户资源的丰富)等。当资源丰富的时候,单看结果,瞎折腾也有一批人可以成功。
然而,当整个外部环境变得艰巨的时候,这种浪费资源的折腾,往往就要命了。
机会与能力
唐武德三年(公元620年)七月,李世民率军东征洛阳的王世充。
到了武德四年(公元621年)三月,唐军拿下了河南绝大多数地盘,实现了对洛阳的包围。然而,这时候唐军也十分疲惫,同时攻城本身就是难度巨大。
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,城中守御甚严,大炮飞石重五十斤,掷二百步,八弓弩箭如车辐,镞如巨斧,射五百步。世民四面攻之,昼夜不息,旬馀不克。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,皆不果发而死。唐将士皆疲弊思归,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。世民曰:「今大举而来,当一劳永逸。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,唯洛阳孤城,势不能久,功在垂成,奈何弃之而去!」乃下令军中曰:「洛阳未破,师必不还,敢言班师者斩!」众乃不敢复言。上闻之,亦密敕世民使还,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,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。德彝言于上曰:「世充得地虽多,率皆羁属,号令所行,唯洛阳一城而已,智尽力穷,克在朝夕。今若旋师,贼势复振,更相连接,后必难图!」上乃从之。世民遣世充书,谕以祸福;世充不报。
从军队到皇帝李渊,都觉得应该撤退。但李世民认为:
「今大举而来,当一劳永逸。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,唯洛阳孤城,势不能久,功在垂成,奈何弃之而去!」
就是既然来打,就要打下来。不然后患无穷。
就在这时候,河北的夏王窦建德,起十万军队,来救援王世充。于是唐军就面临了两面受敌的危机,人心震动。
这时候李世民又是怎么看的呢?
世充兵摧食尽,上下离心,不烦力攻,可以坐克。建德新破海公,将骄卒惰,吾据武牢,扼其咽喉。彼若冒险争锋,吾取之甚易。若狐疑不战,旬月之间,世充自溃。城破兵强,气势自倍,一举两克,在此行矣。若不速进,贼入武牢,诸城新附,必不能守;两贼并力,其势必强,何弊之承?吾计决矣!
于是李世民让齐王李元吉负责洛阳包围,亲率3500玄甲精锐(骑兵)前往虎牢关,扼住窦建德的来路。同时「遣王君廓将轻骑千馀抄其粮运」。
对峙下来之后,到了五月。
建德列陈,自辰至午,士卒饥倦,皆坐列,又争饮水,逡巡欲退。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,驰而南上,戒之曰:「贼若不动,尔宜引归,动则引兵东出。」士及至陈前,陈果动,世民曰:「可击矣!」时河渚马亦至,乃命出战。世民帅轻骑先进,大军继之,东涉汜水,直薄其陈。建德群臣方朝谒,唐骑猝来,朝臣趋就建德,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,骑兵阻朝臣不得过,建德挥朝臣令却,进退之间,唐兵已至,建德窘迫,退依东陂。窦抗引兵击之,战小不利。世民帅骑赴之,所向皆靡。淮阳王道玄挺身陷陈,直出其后,复突陈而归,再入再出,飞矢集其身如胃毛,勇气不衰,射人,皆应弦而仆。世民给以副马,使从己。于是诸军大战,尘埃涨天。世民帅史大柰、程知节、秦叔宝、宇文歆等卷旆而入,出其陈后,张唐旗帜,建德将士顾见之,大溃;追奔三十里,斩首三千馀级。建德中槊,窜匿于牛口渚。车骑将军白士让、杨武威逐之,建德坠马,士让援槊欲刺之,建德曰:「勿杀我,我夏王也,能富贵汝。」武威下擒之,载以从马,来见世民。世民让之曰:「我自讨王世充,何预汝事,而来越境,犯我兵锋!」建德曰:「今不自来,恐烦远取。」建德将士皆溃去,所俘获五万人,世民即日散遣之,使还乡里。
我们看这里面「建德列陈,自辰至午,士卒饥倦,皆坐列,又争饮水,逡巡欲退」,其实是窦建德军队,排兵布阵。到中午,出现了混乱,这样李世民看到了可趁之机。
那么到底这是不是机会呢?
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,驰而南上,戒之曰:「贼若不动,尔宜引归,动则引兵东出。」
这里面,就是设了一个标准,敌人可以不可以打。派兵去试探一下,如果对方不动,意味着纪律严明,那就回来。如果对方动了,那就意味着他们自身比较混乱失去组织了,那就开战。
而且这个时机,选择的是窦建德跟群臣谒的时候。李世民亲自率领骑兵精锐度过汜水。这时候「建德群臣方朝谒,唐骑猝来,朝臣趋就建德,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,骑兵阻朝臣不得过,建德挥朝臣令却,进退之间,唐兵已至,建德窘迫,退依东陂。」
这里面涉及到两件事情:
1)李世民的精锐骑兵,战斗力很强,快速的抓住了混乱并且放大了窦建德军队的混乱,渡了河,突入了窦建德中军
2)在短时间内,窦建德先「召骑兵使拒唐兵」,然而「骑兵阻朝臣不得过」,于是「建德挥朝臣令却」,他的指挥出现了问题,加剧了混乱,于是「建德挥朝臣令却,进退之间,唐兵已至,建德窘迫,退依东陂。」
连起来说,李世民快速的在短时间内,让对方的中枢指挥体系失效了。再进一步,直接抓获了窦建德,完成了「斩首行动」。这样以来,就快速瓦解了夏军的核心战斗力。俘获了五万人。
鉴于俘虏人数之多,就直接解散解散夏军,都没资源囚禁、整编他们。
所谓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,这一战,演绎的淋漓尽致。
我以前研究这段历史,感叹机会这件事情,其实是跟人的能力,密切关联的。
我相信李世民,在突击之前,已经预料到了,夏军的这种指挥体系失效的情况。李世民,是一个非常注重谍报工作的人,而且经常自己亲身上前线,调研情况。夏军的朝谒时间、士兵组织状况等,他已经都已经清楚了。
换了另外一个将领,哪怕预料到了这种情况,也未必有能力去付诸现实。例如这需要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,快速突击对方防线杀入指挥中枢,瘫痪对方的指挥体系。这对于军队素质和领导素质,都是高要求。
时间窗口,就那么大。如果让窦建德缓过神来,开始指挥部署,那么可能反而就是唐军被包饺子了。
这就像销售工作中,有个电梯法则。就是假设你跟客户有共同上电梯的机会,你能不能就用这么点时间(30秒左右),打动客户给你面谈机会?
如果你有这个能力,那么跟客户上电梯,就是机会。反过来,没这个能力,那就谈不上什么机会。
机会取决于能力。
很多领导者,都在焦虑于市场机会越来越少了,不像以前。但是他们很少意识到,其实真正的瓶颈不是市场机遇,而是自身和企业的能力。
对李世民这样水平的人,几乎任何时代都充满了机遇。
窦建德军队这个混乱,对别人可能不是机会,对李世民,就足够了。
拿下了窦建德,王世充一听大势已去,开门投降。从避免攻城巷战的角度,李世民算是做到了「不战而屈人之兵」。
李世民本来是打洛阳王世充的,结果一战平定了河南、河北两大势力,统一了中原。
这一战有一个很重要的后果,就是延长了李世民经营河南河北的时间,把中原变成了他的势力范围。
对于一战拿下两大势力的李世民,作为皇帝的李渊,也发现这简直是太大的功劳,现有体系没法奖励了。于是李渊发明了一个新的官职「天策上将」,位在百官王公之上,仅次于皇帝和太子。
而且,天策上将,有开府(也就是自行任命官员建立幕僚组织)的权力。
这样一来,中原之战后,李世民携不赏之功,权力势力惊人。这种情况,在封建帝制下,已经不可能有退路了。要么等到太子上位之后等死,要么就逆袭上位。这就把唐的政治轨迹,推向了玄武门之变的轨道。
从民众的角度,李世民快速打下河南河北,统一中原。结束了内战,也是幸事。
而从整个中国的角度,本身当时的局面,割据势力众多。唐高祖李渊的能力,相比窦建德、王世充等人,并不见特别突出。如果没有李世民这样的军事天才,很可能又是长期的分裂战乱之局面。
就像如果中原之战,窦建德来援,李世民退军。那么可能就如同李世民所说「今若旋师,贼势复振,更相连接,后必难图」。
而且当时,突厥强盛。
及隋末离乱,中国人归之者甚众,又更强盛,势凌中夏,迎萧皇后,置于定襄。薛举、窦建德、王世充、刘武周、梁师都、李轨、高开道之徒,虽僭称尊号,俱北面称臣,受其可汗之号。……控弦百万,戎狄之盛,近代未有也。
李渊称帝前后,也接好突厥,大量送礼,以维持北方安定。
尽管如此,从唐建国至唐太宗即位之初的八年间(武德二年至九年,即619年至626年),突厥八次入侵。
武德二年,始毕可汗援助割据北方的刘武周而大举南侵。
武德三年,处罗可汗又大举入侵。
武德四年,颉利可汗奉杨政道以伐唐。
武德五年,颉利可汗再一次入侵太原。
武德六年,突厥为争夺马邑(今山西朔州)与范君璋(刘武周妹夫)而南侵。
武德六年夏,突厥大举入侵幽、并、朔、原、渭等州(今河北大兴、山西太原、朔州,甘肃固原),秦王李世民屯兵并州以抵御突厥入侵。
武德七年,七月至九月突厥乘杨文干反叛,又大举入侵。以兵使范君璋进犯朔、并、忻三州,并有南下进攻长安的势头。因此,此时的唐王朝有迁都南下以避突厥屡次入侵之议。后经李世民亲自驰骑阵前说和亲之事,突厥才受盟退去。
武德九年,玄武门之变后,突厥人第八次大举南侵,并直接兵临长安城下。
看了突厥这些行动,我们回过头再看李世民中原之战。武德三年七月李世民出征,武德四年五月拿下窦建德从而逼降王世充,中原统一。
而武德三年,突厥处罗可汗去世,内部出现了权力移交问题,最终没有立处罗嫡子奥射设阿史那摸末,改立处罗之弟咄苾,是为颉利可汗。
这样一来,突厥因为内部权力问题,暂时没有特别多的精力来操控中原搞势力平衡,甚至自己亲自大规模出兵。就这么一个空档期,李世民已经把中原拿下了。
等到武德五年,颉利可汗再一次入侵太原,唐朝可以腾出手来应对了。
设想一下,如果是李世民中原之战,拖到武德五年,那就严重了。在中原打的你死我活,如果突厥再入侵,唐根本没有资源可以调动了,非常的危险。也就是孙子说的:
其用战也胜,久则钝兵挫锐,攻城则力屈,久暴师则国用不足。夫钝兵挫锐,屈力殚货,则诸侯乘其弊而起,虽有智者,不能善其后矣。故兵闻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。夫兵久而国利者,未之有也。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,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。
哪怕是不灭,唐也只能在割据状态,中国又变成天下纷争之局,甚至被突厥进一步入侵。
那样的话,整个中国后来是什么局面,就未可知了。也许中国历史要大幅度改写。
突厥人的角度,以前是玩平衡的。各个势力都要交好突厥,躺着收保护费不要太爽,出兵打通常也是打代理人战争。比如突厥二年,始毕可汗援助割据北方的刘武周,跟唐开战。
然而唐朝快速崛起,趁着突厥CEO换位交接,把各种势力都平了,突厥就只好自己下场了。而统一了中原和南方的唐,也就有了跟突厥叫板的实力。
天策府:知识型组织
武德四年,拿下王世充窦建德后,李渊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,并且允许他在洛阳开设天策府,也就是李世民的僚属机构。
李世民组建了一个50来人的随从集团,里面有诸如:杜如晦、房玄龄、李靖、尉迟敬德、程知节、侯君集、秦琼、长孙无忌、柴绍、罗士信、史万宝、李勣、刘弘基。
这当中,很多人一开始来自于唐的敌对势力,后来被李世民收编。例如尉迟敬德来自宋金刚势力,李勣、程知节、秦琼来自瓦岗军势力。
李靖本来是李渊的隋朝同事,要告发李渊叛变,后来被李渊抓住要处死,被李世民救下。就在李世民平定中原的时候,李靖带领唐军平定了南方(南征军队名义上的副职 ,实质上的主导)。
在设置天策府时,李世民也开始把注意力,从军事转向政治、文化。
世民以海内浸平,乃开馆于宫西,延四方文学之士,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、记室房玄龄、虞世南、文学褚亮、姚思廉、主簿李玄道、参军蔡允恭、薛元敬、颜相时、咨议典签苏勖、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宇、军咨祭酒苏世长、记室薛收、仓曹李守素、国子助教陆德明、孔颖达、信都盖文达、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,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,分为三番,更日直宿,供给珍膳,恩礼优厚。世民朝谒公事之暇,辄至馆中,引诸学士讨论文籍,或夜分乃寝。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,褚亮为赞,号十八学士。士大夫得预其选者,时人谓之「登瀛洲」。
从精英教育角度来讲,当时的天策府,可以说是高质量的知识型组织。各种高水平的人才,充分讨论交流,这样的环境,对于李世民的成长,会有很大帮助。
从另外一个角度,李世民这人非常好学,属于学神水平。但你要说他在天策府开文学馆,一下班就去研究交流,就是单纯为了学习文化,反正我是不信的。在那个时候,他的思路,应该更多的已经在考虑治理天下。而天策府,就成了他将来治理天下的基础班底。
玄武门之变
到了武德九年,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、齐王李元吉的冲突,已经势成水火。
建成、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,上信之,将罪世民。陈叔达谏曰:「秦王有大功于天下,不可黜也。且性刚烈,若加挫抑,恐不胜忧愤,或有不测之疾,陛下悔之何及!」上乃止。元吉密请杀秦王,上曰:「彼有定天下之功,罪状未著,何以为辞!」元吉曰:「秦王初平东都,顾望不还,散钱帛以树私恩,又违敕命,非反而何!但应速杀,何患无辞!」上不应。
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李渊,整体来说偏向于太子一派,因此李世民的情况变得更为恶劣。
我觉得深层次看,李世民作为唐的军事最高负责人,代表了唐朝开国的军功集团,和李渊代表的皇权集团,本身就有所冲突。李世民与李建成的纷争,是这一冲突的表面。
军功集团和皇权的冲突,历代往往都有。在唐的特殊性在于,李世民本身就是李渊的嫡子,从法理上讲,是可以有合法的继承皇权的。
如果李渊愿意改立李世民为太子,很大程度可以缓解这种矛盾,实现整合。然而李渊最终还是维持了李建成的太子地位。这样一来,太子和李世民的冲突,就不可避免。
李渊之所以没有降罪李世民,我觉得除了父子之间的情谊(尽管这个情谊多大分量,对于君主难说),一个重要的考量在于,如果要彻底解决李世民的权力,就意味着要对军功集团、整个军队和文官体系,进行大手术大清洗,这势必意味着大动荡。中原和南方刚统一没几年,说不定又要重新陷入纷争之局。
更何况,北方还有一个强大的突厥,虎视眈眈。如果李渊自己把最出色的统帅给废除掉,那简直就是自毁长城。
从这个意义上,也许是突厥这个唐最大的敌人,在关键时刻保证了李世民的基本安全。
尽管李世民的地位表面上如故,但建成元吉,已经开始陆续把天策府的人,调离李世民身边。
当时突厥入侵,这次李元吉拿到了出兵的统帅权,并且要求将天策府的精锐由他带领。
会突厥郁射设将数万骑屯河南,入塞,围乌城,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诸军北征;上从之,命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、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。元吉请尉迟敬德、程知节、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之偕行,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。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:「太子语齐王:’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,拥数万之众,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,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,奏云暴卒,主上宜无不信。吾当使人进说,令授吾国事。敬德等既入汝手,宜悉坑之,孰敢不服!’」
在这种情况下,李世民和天策府决定动手。这种动手的方式,又是典型的李世民战争风格,怼住之后抓住机会反杀,一战而胜。
己未,太白复经天。傅奕密奏:「太白见秦分,秦王当有天下。」上以其状授世民。于是世民密奏建成、元吉淫乱后宫,且曰:「臣于兄弟无丝毫负,今欲杀臣,似为世充、建德报仇。臣今枉死,永违君亲,魂归地下,实耻见诸贼!」上省之,愕然,报曰:「明当鞫问,汝宜早参。」
李世民举报建成、元吉淫乱后宫,这样李渊必然宣召两人入朝。 注意看李世民这句话「臣于兄弟无丝毫负,今欲杀臣,似为世充、建德报仇」。他把兄弟跟王世充、窦建德并列,也就是把太子、元吉看作战争敌人了。而李世民无论此前如何犹豫纠结,一旦进入战争状态,那就是非常可怕的对手。
庚申,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,伏兵于玄武门。张婕妤窃知世民表意,驰语建成。建成召元吉谋之,元吉曰:「宜勒宫府兵,托疾不朝,以观形势。」建成曰:「兵备已严,当与弟入参,自问消息。」乃俱入,趣玄武门。上时已召裴寂、萧瑀、陈叔达等,欲按其事。
建成、元吉至临湖殿,觉变,即跋马东归宫府。世民从而呼之,元吉张弓射世民,再三不彀,世民射建成,杀之。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,左右射元吉坠马。世民马逸入林下,为木枝所絓,坠不能起。元吉遽至,夺弓将扼之,敬德跃马叱之。元吉步欲趣武德殿,敬德追射,杀之。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,叹曰:「岂有生受其恩,而死逃其难乎!」乃与副护军薛万彻、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、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。张公谨多力,独闭关以拒之,不得入。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后,屯玄武门,挺身出战,所亲止之曰:「事未可知,且徐观变,俟兵集,成列而战,未晚也。」君弘不从,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,皆死之。君弘,显俊之曾孙也。守门兵与万彻等力战良久,万彻鼓噪欲攻秦府,将士大惧;尉迟敬德持建成、元吉首示之,宫府兵遂溃,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。冯立既杀敬君弘,谓其徒曰:「亦足以少报太子矣!」遂解兵,逃于野。
上方泛舟海池,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,敬德擐甲持矛,直至上所。上大惊,问曰:「今日乱者谁邪?卿来此何为?」对曰:「秦王以太子、齐王作乱,举兵诛之,恐惊动陛下,遣臣宿卫。」上谓裴寂等曰:「不图今日乃见此事,当如之何?」萧瑀、陈叔达曰:「建成、元吉本不预义谋,又无功于天下,疾秦王功高望重,共为奸谋。今秦王已讨而诛之,秦王功盖宇宙,率土归心,陛下若处以元良,委之国务,无复事矣。」上曰:「善!此吾之夙心也。」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,敬德请降手敕,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,上从之。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,众然后定。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,皆罢散。
这次玄武门之变,跟虎牢关李世民破窦建德一役,有惊人的相似。李世民又是采用斩首行动,直接杀死了太子和元吉,瓦解对方核心势力。
更重要的是,他们控制了最高统治者李渊,逼迫李渊交出了权力。三天后,李世民被立为太子。两个月后,登基成为皇帝,李渊退位为太上皇。
从政变的角度,玄武门之变,杀掉了李建成、李元吉以及两家的男性子弟。加上宫变时阵亡的官兵。除此之外,国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,就实现了政权的平稳交接。相比大多数政变,往往带来官僚体系、军队、民众的动荡和流血,甚至内战,这次政变也算是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了。
能做到这一点,除了李世民本身的策略,也是因为他在唐开国中,巨大的功绩。唐朝上下,觉得他做这个皇帝,也是理所当然。
兵不顿而利可全:对外战争
武德九年,玄武门之变后两个月,李世民登基,成为大唐的第二任皇帝。
刚上任,突厥人大举南侵,兵临长安城下。
癸未,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,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,以观虚实。思力盛称「颉利、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,今至矣。」上让之曰:「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,赠遗金帛,前后无算。汝可汗自负盟约,引兵深入,于我无愧?汝虽戎狄,亦有人心,何得全忘大恩,自夸强盛?我今先斩汝矣!」思力惧而请命。萧瑀、封德彝请礼遣之。上曰:「我今遣还,虏谓我畏之,愈肆凭陵。」乃囚思力于门下省。
上自出玄武门,与高士廉、房玄龄等立骑迳诣渭水上,与颉利隔水而语,责以负约。突厥大惊,皆下马罗拜。俄而诸军继至,旌甲蔽野,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,而上挺身轻出,军容甚盛,有惧色。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,独留与颉利语。萧瑀以上轻敌,叩马固谏,上曰:「吾筹之已熟,非卿所知。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,直抵郊甸者,以我国内有难,朕新即位,谓我不能抗御故也。我若示之心弱,闭门拒守,虏必放兵大掠,不可复制。故朕轻骑独出,示若轻之;又震曜军容,使之必战;出虏不意,使之失图。虏入我地既深,必有惧心,故与战则克,与和则固矣。制服突厥,在此一举,卿第观之!」是日,颉利来请和,诏许之。上即日还宫。乙酉,又幸城西,斩白马,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。突厥引兵退。
萧瑀请于上曰:「突厥未和之时,诸将争战,陛下不许,臣等亦以为疑,既而虏自退,其策安在?」上曰:「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,君臣之志惟贿是求,当其请和之时,可汗独在水西,达官皆来谒我,我若醉而缚之,因袭击其众,势如拉朽。又命长孙无忌、李靖伏兵于豳州以待之,虏若奔归,仗兵邀其前,大军蹑其后,覆之如反掌耳。所以不战者,吾即位日浅,国家未安,百姓未富,且当静以抚之。一与虏战,所损甚多;虏结怨既深,惧而修备,则吾未可以得志矣。故卷甲韬戈,啖以金帛,彼既得所欲,理当自退,志意骄惰,不复设备,然后养威伺衅,一举可灭也。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,此之谓矣。卿知之乎?」瑀再拜曰:「非所及也。」
在此之前,李世民作为军队统帅,曾经多次跟突厥对峙,突厥知道李世民不好对付。这次看见李世民已经登基,唐朝内部稳定,军队整齐,于是突厥收了笔钱撤兵,突厥可汗也给了唐朝马三千匹、羊万口。
最后李世民讲了那段话,意思是打败突厥不难,但国家初定,应该要休养生息,避免结怨。又回归到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的逻辑了,要追求低成本高收益,不搞消耗战。
之后,唐太宗励精图治,并且挑拨颉利、突利二可汗和突厥与铁勒诸部的关系。627年,东突厥内部出现分裂。反对颉利可汗的薛延陀、回纥、拔也古、同罗诸部落对其变革国俗和推行的政令不满,借唐朝的册封册立而另立薛延陀为可汗。突利可汗也暗中与唐联络,并与颉利可汗决裂。
同时东突厥又遇到大雪气候,牲畜大多被冻死饿死,突厥势力渐弱。唐太宗于629年八月任命李靖、李世勣、柴绍、李道宗等为行军总管,出兵征讨东突厥。630年三月颉利兵败被俘,东突厥灭亡。唐朝在东突厥突利可汗故地设置顺、祐、化、长四州都督府,颉利可汗故地置定襄都督府、云中都督府。
这是贞观四年,距离渭水对峙仅仅过去四年。唐就瓦解了当初「控弦百万,戎狄之盛,近代未有也」的突厥,一战而定。
接下来在李唐时代,伴随着国内的贞观之治,唐也开始了一系列的对外战争和外交活动,经营西域。
通常而言,发动一系列战争,是非常消耗国力的。但唐初貌似是一个例外。这里面一个重要原因在于,李世民时代唐的战争,基本上都是灭国级别,一战而定,没有卷入长期消耗。
而且因为唐军这种一战灭国的能力,引发了其他国家、部落的畏惧,因此很多时候达成「不战而屈人之兵」的效果,甚至引发其他国家、部落主动寻求唐的联盟、庇护。
同时,因为唐军把战场,从中原内地,推进到了西域,避免了战火对国内的破坏,因此有了稳定的内部发展环境。
唐朝的扩张,重新掌控了西域,打通了丝绸之路,这又为唐朝的繁荣,加入了国际贸易的因素。
今天我们谈到奢侈品出口,都会想到法国。很少有人意识到,在古代很长时期,中国拥有最强悍的奢侈品:丝绸。
例如在罗马城和君士坦丁堡,从皇帝、元老院元老以至权贵之家,都以能穿上中国丝绸为荣。基督教会的法衣、祭服、挂幕、祭坛装饰概用丝绸。
丝绸这东西当时只有中国能产,而且携带方便,利润极高,是非常好的国际贸易产品。
唐打通西域后,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西域重新开始繁华,作为西域与内地交接点的敦煌,也就成为了文明、贸易的交汇点。
有趣的是,李渊太原起兵时,李世民的封号就是「敦煌公」。
那个时代,大概是中国古代历史上,最有进取精神、开放心态、文化多样性的时代。这跟李世民这个领袖的个人气质,关系密切。
领导者的心态
回顾领导力金字塔:
领导者的心态,是领导力的一个基本元素。
高水平的创新领导者,心态更趋向于正面,李世民就是典型的心态强大正面的代表。这当中又有4个基本的心态:
- 主动性
- 责任感
- 价值感
- 安全感
李世民这个人,整体来说,这4方面都很高。
因为责任感强,他要实现执政的高水平,所以他强调要通畅沟通,欢迎反对意见,并且树立了魏征这个典型,「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」。
因为价值感安全感高,所以他哪怕面对各种反对意见,也可以理性面对,择其善者而从之。
而他之所以有高安全感、价值感,又跟主动性和责任感关系巨大。
李世民遇到事情,不被眼前的困难给吓到,而是积极的想办法、学习,「有条件要上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」,因此做出了高水平的结果,也大幅度提升了自己的能力,建立了跟军队、士大夫、民众的影响力。这样提升了自己的价值感和安全感,形成了正向循环。
更广泛的说,创新型领导者,更关注自身内在因素,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,这样也就容易形成正面心态的循环。
反过来,资源和关系型的领导者,更关注外部资源、条件。因此心态上偏向于被动,有依赖性。因为有依赖性,就容易导致低价值感、低安全感,反过来就更容易导致被动、依赖性。这样就形成了负面循环。
领导者的很多思维行为,都可以从心态层面上找到根源。
例如,创新型领导者,因为正面心态,更关注发展人发挥人;而资源型领导者,因为负面心态,往往更倾向于防范人限制人,从而实现自我保护。
资治通鉴的完成
公元1084年(宋神宗元丰7年),司马迁花了19年的时间,完成了一部编年史,该书从公元前403年的春秋时代开始,到公元959年,五代后周截止,横跨16个朝代1362年的历史。
宋神宗觉得这本书「有鉴于往事,以资于治道」,于是定名为「资治通鉴」。
「资治通鉴」的完成,在帝王之道的策略知识体系的「历史」层面,又添加了一块重要的内容。成为后世精英阶层,学习的重要资料。它自身也成为了中华文明史上的经典。
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,资治通鉴的完成,也可以作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,意味着「帝王之道」的精英教育体系,进入了第三个时代。一方面,它成熟了。一方面,它退化了。
帝王心术:僵化的帝王之道
本章开篇谈到,围绕「帝王之道」的精英教育体系的发展,可以分为3个阶段:
- 奠基时期:春秋战国时代,百家争鸣产生学术思想基础
- 成长时期:从秦汉到北宋,以司马光写出《资治通鉴》为结束
- 僵化时期:从南宋到清末
我们前面谈的诸葛亮、李世民,是在成长阶段,孵化出的顶尖的领导者。这两位,一位是中国历史上人臣的典范,一位是皇帝的楷模。
他们都是一流的学习者和创新者,有丰富的知识结构,强烈的主动性和进取精神。
从治国的角度,他们也是兼收并蓄,兵家、法家、儒家、道家、纵横家等思想,择其善者而从之。都是发挥和发展了孙子的全胜战略思想。
大多数人认为,中国传统是儒家思想导向。其实从精英阶层的知识体系和实践路线而言,并非如此。
汉宣帝就说「汉家自有制度,本以王霸道杂之」。
从孙子兵法的角度看,指导性的原则,是「兵不顿而利可全」,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。基于这种目的,需要各种策略的组合。
然而到了宋朝,从立国开始,领导阶层的进取精神,就明显的衰落了。例如过度的重文轻武,将内部势力压制与平衡,远远放到了开拓进取之上。
而随着科举制的的成熟,一方面给了知识分子阶层跨越的机会,一方面,考试、学术、教育的关注点大幅度的倾向于儒家思想。
熙宁八年,宋神宗下令废除诗赋、贴经、墨义取士,颁发王安石的《三经新义》和论、策取士。并把《易官义》《诗经》《书经》《周礼》《礼记》称为大经,《论语》《孟子》称为兼经,定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。
诸子百家兼收并蓄的时代过去了。
精英阶层也越来越目光狭隘。
公元1127年,资质通鉴完成后的几十年。金兵攻破了汴梁,俘获宋徽宗、宋欽宗,北宋终结。
当时宋朝的经济实力,全球第一。宋军数量也很庞大,而且还占据了汴梁城,金军进攻的军队数量,还没有宋军守城的多,而且各地援军还在赶来。
那这种情况,汴梁怎么被攻破的呢?
那就要归功于皇帝们的一系列傻逼操作了。
例如当时皇帝,相信一位跳大神的,说他可以召唤天兵天将,赶走金兵。于是开城迎战,金军乘机入城。
然后就是南宋。
儒家们开始在各种细节上钻营,例如「女人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」。对应的是,整个精英阶层,没有安全感(连国防都搞不定)、缺乏价值感。心态的负面,导致进一步的自我保护,于是操控内部人心,搞平衡,就成了最关注的话题。
这样的趋势继续到明清。
帝王心术,成为了皇帝最关心的话题。就像一家大公司,到最后,管理层不是关心业务发展、生产力提升,而是如何在内部搞平衡,确保自己牢牢抓住权力。
这时候,一个矛盾的事情是。一方面,皇权更大了,例如明清废除了宰相制度,皇帝抓住了行政权,貌似对官僚阶层的生杀大权,也尽在掌握。
而从另外一方面,皇帝的思维和行为,空间又越来越小。就在儒家治国框架下、帝王心术里,转来转去。皇帝更像是职业经理人,按照公司流程完成工作。
清代很重视皇子教育,其中一个基本措施,是要给皇子请大儒为师。然而大儒,其实也就是那个层次。你让循规蹈矩的人,如何培养能够打破规则的领导者创新者呢?还不是就能培养个职业经理人。
官僚阶层,同样是如此。
整个精英阶层,已经没有了进取心、创新能力,从皇帝到官员,都成了为体系打工的。
既然大家都是打工,关注的是权力和利益,那么心术就成了显学。
而此时的西方,已经开始了工业革命的征途。
于是最后,中国就要面临亡国灭种危机的「三千年未有之变」了。